破晓前夕。
黎明之光尚未耀起。
艾隆哈特城郊,亦是艾隆米瑞克国境线附近。
一辆造型奇特的金属质高级轿车沿着蜿蜒而空旷的道路向前飞驰,其孤单的身影,像是爬行在桌面上的蚂蚁。道路前方,远处,晨雾缭绕,愈来愈浓,有巨大的屏障状物体隐约可见。
那是屹立于这钢铁都市边缘的安定墙——艾隆米瑞克段,那似永在咆哮的巨兽被呵护在其内侧。
墙,在静静的等待黎明到来。
这总长约二十四万公里的奇迹之墙,每隔三公里便会在墙顶上设置一所哨岗。每个岗哨中都安装有波动立场发生器,那是构成保护全合众国的波动立场防护罩的基本元件。波动立场防护罩,是继承自古代技术的终极防卫措施之一。波动立场防护罩产生的光学扭曲和小范围空间错位,能使防护罩内的一切进入“隐身状态”和“可穿透状态”,简单点说,就是对外来者来说,防护罩以及防护罩里的一切,都会变得跟空气一样,看不见、听不到、摸不着。想要维持这保护着五十万平方公里疆域的防护罩正常运行,就必须保证这约八万个波动立场发生器时刻处于正常运行状态。哪怕只是它们中的一个发生故障,若不在半小时内修复,波动立场失衡的叠加,都将导致整个护罩的崩坍!那,是人类的灭顶之灾。
因为,每时每刻,都有无数形态各异、色彩斑斓、但恐怖至极的可飞行型拟态体,在护罩外的天空盘旋。世界已成为它们的后花园。
连绵不绝犹如巨龙的墙体顶上,有数以万计名手持复制长枪的战斗型义体人正在一丝不苟的站岗,巡逻。
他们是墙体警察。他们的任务看似简单,却又关乎全人类存亡——无时无刻确保自己辖区内的波动立场发生器处于正常工作状态;驱赶一切未经许可便靠近墙体的人或机器人;视情况而定,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杀死非法闯入者。也正因为拥有这项特权,出于对他们人身安全的考虑,国家为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了白色面具。因此,他们又被世人称为:白面人。
每一名白面人,都是精英中的精英,享受基层公务员最高级别的待遇。他们均是在通过最严苛的选拔考试、最惨烈的忠诚度考验后,方才成为了白面人。但,并不是每一个通过严格选拔程序的人,都能成为白面人......想要成为白面人还需要另外一个必要条件——拥有至亲。
拥有至亲。
这对于白面人来说,既是他们想要成为白面人的动力,又是他们成为白面人之后的束缚——每一名白面人,国家都会将他的至亲之人“保护”起来,让他们享受堪比中央国居民的待遇,这对于苟活于这残酷世界之上的人来说极具诱惑力。这是促使人们想要成为白面人的动力之一。但,如果白面人作出任何不利于墙体的行为,哪怕只是意外,那他,和他的至亲,都会被无情地扔进燃烧炉......
高级轿车在浓雾中停下。车灯未关。白色光芒向缥缈的前方射出。
停稳后,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徐徐落下。
半晌后,车门被打开。
迪克,那名总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子,面色严峻的下了车。他蹭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面坑洼处的肮脏积水里,溅起沾满泥土的水花,浸湿他干净的裤管。但这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。他倚靠车身而立,毫无挪动脚步的迹象。
又下起了雨。雨声淅淅沥沥,回荡在这被浓雾包围的国境边缘。此时的雨声,仿佛是这世上唯一的声音。
迪克撑起手中的黑色雨伞,在雨中静候好一会后,他看了看右手腕上的电子表,又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。
他挑出一根烟,轻轻咬住,又将打火机凑到烟前,用力按下。
“啪、啪、啪......”
打火机连响数声,却并没有升起火蛇。看来它是受了潮,坏掉了。
迪克轻啧一声,严峻的脸色愈发铁青。烟瘾上来时,身边有烟却没有火,这的确是极差的体验。
“用这个吧。”
低沉而沙哑的男人声音从浓雾中传来,可以听出,说话者在刻意压低音量。映着车灯,一个明晃晃的小东西从前方的浓雾中飞来。
迪克伸手接住。那是一个用光滑铁皮做成的打火机。
“你迟到了。”迪克用刚到手的打火机点燃香烟,猛吸一口,吐出烟圈,“还你。不错的打火机。”说罢,他又将手里的那包烟和打火机一同扔了回去。
打火机和香烟在空中划出慢悠悠的抛物线。
浓雾中,一只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抬起,不偏不倚的接住香烟和火机。
“想要在不被其他白面人发现的情况下,离开哨岗到这里来,并非易事,请原谅我的迟到。”手的主人道歉道。说话间,一个身穿黑色军服,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影从浓雾中现身,快步向迪克走来。
来者竟是一名白面人。他擅离职守的行为,已经足以让他和他的至亲被投进燃烧炉。
他走到迪克跟前,右手抬起,横在胸前,掌心处置着烟和火机,道:“现在可没有时间抽烟。我必须尽快回去。请帮我把这个打火机交给我的儿子,告诉他这是我给他的生日礼物......”白面人话语中断,片刻后又开口,语气明显带着哀求,“你们会永远保护我儿子的,对吧?”
迪克接过打火机,面无表情的说道:“我会告诉他,他的父亲是一名高尚的战士。”说到这,他将双手抬起,沉重的落在白面人双肩之上,“你的牺牲将换来你儿子美好的未来。你肩负着的是,为全人类带来黎明曙光的重任。”
“谢谢,谢谢......那我就可以安心的去了。把东西给我吧。”白面人伸出左手,平淡而略带哽咽的说道。
迪克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小圆球,交到白面人手心,道:“我们所从事的是无比的伟大的事业!”
白面人接过绿色小圆球,声音变得激昂:“为了人类光明的未来!”
白面人转身离去,背影很快消失于浓雾中。
迪克坐回车里,关上车门,打开音乐系统,古典乐曲响起。无数从天空中一路垂下的雨滴在车前窗上碎裂。透过车窗而视,这世界,好似破碎的万花筒。
“让审判之日到来吧......”
......
一个小时后,墙体顶上某间哨岗里传来骚动之声。
“你在干什么?你在关闭波动立场发生器?快住手,否则格杀勿论!”哨岗外,一名身穿白色军装的无面人,正举着手中的复制长枪,用骇人的语气对着哨岗里怒喝。
哨岗里,一名无面人蹲在地面中央位置。在他身前,一个泛着紫色光芒的正四面体金属物悬空漂浮。其上流淌着粒子感极为浓郁的能量波动。能量波动在其底端流出,沿着金属物表面流淌,又在顶端汇聚,化为细芒,汇向天空中那磅礴的能量立场。那紫色正四面体悬浮物,正是波动立场发生器。
“喂,你不觉得,这个世界被熊熊燃烧的场景,很好看吗?”蹲在地上的无面人说道,语气似笑非笑,接近癫狂。视死如归的要么是勇者,要么是疯子,他显然是更接近于疯子一些。
面对死亡威胁,他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。显然,巡逻者到来时已为时过晚,关闭波动立场发生器所需的前序工作已被完成,只剩最后一步,这绝对不能被关闭的装置,即会停止工作。
“啪。”
终止键被按下。
最后一步,完成。
刹那间,波动立场发生器发出悲鸣,并剧烈晃动起来,从其底端流淌而出的能量流戛然而止,紫色光芒从其表面消失。只是一瞬,它就犹如死物一样,从空中掉落于地,变得跟普通金属石头毫无二致。
“喂,来跟我一起为新世界喝彩吧。”那名神智近乎崩溃的无面人转过头,对巡逻者说道。他举起双手,作出准备鼓掌的起手式。
“疯子!”
巡逻者毫不留情的开枪,两道绿色激光从长枪顶端射出,带着极为凌厉的气势,将那名无面者的身体贯穿。
一道激光准确的击穿他义体化的心脏,另一道激光无情地贯穿他的脑门。纳米材料制成的义体骨骼残骸散落一地。
他高大的身子如山崩一样倒下,白色面具碎开,下半部分滑落,露出他普通的脸庞。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庞,他,这名死去的男人,在身为一名高贵的无面人之前,更是一名普通的男人、普通的父亲。
见他已死去,巡逻者迅速冲入哨岗,已最快的速度进行波动立场发生器的再启动。
不到两分钟,那失去光彩的石头又被点亮,很快,它重新悬浮而起,进入了正常运行状态
“应该没问题吧,这么短的时间不会对整个防护罩产生任何影响。”巡逻者站起身子,扭过戴着面具的头,看向倒在地上的死者,“真不知他是为什么要这么做。他的一家人......都被他害了。可怜啊。”他收起枪,向墙体防卫总部汇报此事,新的无面人很快便会被派来接手这片辖区。
到此,事件似乎已经拉下帷幕。这并未造成任何后果的小插曲很快便会被人遗忘。对于墙体防卫总部来说,剩下的事情无非是找到那名“疯子”的至亲,然后将他们统统扔进燃烧炉。
朝阳升起,金色光芒铺满大地。
一枚绿色的圆形小球从空中突然出现,又急速坠落。下坠到即将落地时,它的样子产生变化。它变成了一只绿色的机械鹦鹉。
“噗噗噗......”
绿色机械鹦鹉快速的扇动着翅膀,迎着和煦的朝阳,向远方广袤无垠的大地飞去。
大地上,匍匐着无数拟态体,它们看着那只孤单翱翔的小东西,发出蠢蠢欲动的低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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